廖正英（河北Bxssyh130）

 
       多想回到小时候啊，回到那个蝉鸣声声、阳光洒满青石板的午后。那时的天空是湛蓝的，云朵像棉花糖一样轻盈地漂浮着，风从巷口吹来，带着槐花的香气和邻家奶奶晒被子时棉布的暖意。我站在记忆的门槛上，望着那个扎着羊角辫、穿着碎花小裙子的小女孩，她正蹦蹦跳跳地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脚上是一双母亲一针一线缝制的布鞋。那鞋底厚实，针脚细密，鞋面上还绣着一朵淡粉色的小花，是妈妈在灯下一针一线为我缝进去的温柔。

       那双鞋，不只是鞋，是母爱的具象。每一个针脚都藏着母亲低头时的专注，是她在我熟睡后仍不愿熄灭的煤油灯下的剪影。她总说：“买的鞋再好看，也不如自己做的贴脚。”于是每一个寒暑假，她都会翻出旧布头，裁裁剪剪，再用顶针一下一下地推着针穿过布层。我常常趴在桌边看她做鞋，看她粗糙的手指被针扎了也不吭声，只是轻轻吮一下，继续缝。那时我不懂，只觉得那鞋穿着舒服，走起路来“嗒嗒”作响，像一首属于童年的节奏。

       而那条通往家的小路，是我心中最柔软的地图。它不宽，由青石和黄土拼接而成，雨天泥泞，晴天扬灰，可它却承载了我整个童年的足迹。路两旁是低矮的土墙，墙上爬着牵牛花，清晨时开得热闹，紫的、粉的，像是为我这个小归人特意绽放的花毯。路边的老槐树年年开花，每到五月，香气弥漫整条胡同，我总爱捡落在地上的花瓣，夹在课本里，以为这样就能把夏天留住。

       最让我魂牵梦绕的，是那胡同的拐弯处。拐角有一棵老枣树，树皮斑驳，枝干虬曲，像一位沉默的守望者。而就在那树影斑驳的地方，曾有一个身影，日复一日地站着——是年轻的父亲。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工装，手里捏着一根烟，却不常点，只是静静地等。等那个背着书包、蹦跳着向他跑来的小女孩。他从不催促，也不责备我走得慢，只是笑着接过我的书包，牵起我的手，说：“今天在学校乖不乖？”

       那时的父亲，头发乌黑，背挺得笔直，笑起来眼角只有浅浅的纹路。他会在冬天把我的小手塞进他的大衣口袋里取暖，会在夏天用蒲扇为我扇风，会在我生病时整夜守在床边，用湿毛巾一遍遍擦我的额头。他是我心中最坚实的山，是风雨来临时的第一道屏障。可那时的我，太小，太天真，竟以为这样的日子会永远持续下去。

       小时候真傻，傻到盼望着长大。我曾无数次对着镜子幻想自己穿上高跟鞋、化着口红、拎着公文包的样子，以为那才是“成熟”“独立”“自由”。我渴望逃离这个小院，逃离这双布鞋，逃离父母的唠叨与管束。我以为长大意味着翅膀硬了，可以飞向远方，可以掌控人生。可如今，当我真的站在城市的高楼之间，踩着锃亮的高跟鞋穿梭在写字楼的玻璃幕墙中，我才明白——我飞得越远，心却越空。

       那些我以为的束缚，其实是世界上最温暖的怀抱；那些我曾嫌弃的唠叨，是如今再也听不到的珍贵回响。母亲的手再也做不动布鞋了，她的视力模糊了，手指颤抖了，连穿针都要戴上老花镜反复尝试。父亲也不再站在胡同口等我，他的背驼了，走路慢了，连叫我的名字都带着气喘。我终于明白，所谓长大，不是获得，而是失去；不是自由，而是承担。

而故乡的小路，早已被水泥覆盖，青石板被埋在了地下，牵牛花不再攀墙，老槐树也被砍掉建了停车场。那棵老枣树，听说在一次台风中倒了，连根拔起，像一个时代的终结。我再回去时，站在那个熟悉的拐角，却再也等不到那个等我的人。风依旧吹过，却不再有熟悉的呼唤。

       我开始在深夜翻看老照片，泛黄的相纸上有我穿着布鞋站在家门口的笑脸，有父亲把我举过头顶的瞬间，有母亲在院子里晾晒鞋垫的侧影。我一遍遍看着，泪水无声滑落。原来，我怀念的不只是童年，而是那份毫无保留的爱，是那种被无条件守护的安全感，是那种“无论你走多远，总有人在家等你”的笃定。

       作为女性，我们总在成长中被赋予太多角色：女儿、妻子、母亲、职场人。我们学会坚强，学会伪装，学会在会议桌上冷静发言，在孩子哭闹时耐心安抚，在父母生病时独自扛起一切。可谁又知道，我们内心深处，依然住着那个穿着布鞋的小女孩？她依然渴望一双温暖的手牵她走过小路，依然希望在拐角处，有人笑着对她说：“回来啦？”

       我们拼命奔跑，以为前方有更好的风景，却忘了回头看看——那些最珍贵的东西，早已留在了身后。童年的布鞋，走过的土路，父亲的等待，母亲的针线，都是时光赐予我们的礼物，而我们，却在长大的路上，把它们一一遗落。

        如今，我也成了母亲。当我为我的女儿缝制一条小裙子时，才真正体会到母亲当年的用心。那一针一线，不只是缝制衣物，更是把爱织进孩子的生命里。我开始学着做布鞋，虽然手艺笨拙，针脚歪斜，但我知道，这双鞋将来一定会被她珍藏。也许多年后，她也会像我一样，在某个寂静的夜晚，突然想起这双鞋，想起母亲低头缝制的背影，想起那条通往家的小路。

       小时候真傻，竟然盼望着长大。可现在我懂了，长大不是为了离开，而是为了更好地归来。是为了有一天，我能牵着女儿的手，走过她放学的路，像当年父亲等我那样，安静地站在拐角，等她笑着向我奔来。是为了把母亲的爱，延续成下一代的温暖。

多想回到小时候啊——可回不去了。但没关系，我可以把那份爱，重新种进新的土壤。让布鞋的故事继续，让小路的记忆延续，让等待的身影，在时光的轮回中，永不消失。

       因为爱，从不曾真正离开。它只是换了一种方式，继续守护着我们，走过人生的每一条小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