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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龙泉:夜雨叩醒三更梦

来源:    综合作者:     2025-08-31 16:08:21    浏览量:


陈龙泉(四川成都)




   
处暑过后,夜雨便渐渐缠绵起来。人老了,梦浅,好不容易在子夜时分沉入梦境,却被窗外淅沥的雨声轻轻叩醒。

       于是披衣起身,临窗小坐,听那黑暗中的雨声,如诉如泣,竟勾起了半生残梦。

       这雨声原是贯串我生命的线索。

       儿时在九寨沟县永和塘,夜雨敲打杉木窗棂,母亲坐在床沿,一边缝补衣裳,一边哼着眠歌:“月光光,照地堂……”松明子的微光,在板墙上摇曳,雨丝从木榻子缝间漏下,在檐下的石臼里溅起朵朵水花。那时不知愁为何物,只觉雨声是天地间的童话,伴着母亲的歌声,沁入童稚的梦乡。如今忆起,恍如隔世,真个是“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了。


       少年时迁居毗河湾,住在竹林小院里。夜雨潇潇,穿林打叶,与兄弟们挤在古式大床上,听雨声杂着竹叶沙沙,竟生出许多无端的烦恼来。那时正读《红楼梦》,常把自己想象成潇湘馆里的黛玉,对着竹影雨声,莫名地惆怅。有时雨大了,父亲便爬上屋顶检漏,我们在下边端着盆钵接水,叮咚之声如古琴雅奏。而今兄弟异爨,各奔东西,那竹院雨声竟成了青春期的注脚,带着青涩的苦味。

       青年时代在文庙后街成都师范那座老四合院,雨中黄昏,听芭蕉漏雨声,声声入耳。已是恋爱年纪,与恋人一个在东,一个在西,商参异地,为生计奔波。偶尔共坐灯下,听那雨打芭蕉的韵律,缠绵的节奏。蒋捷词云:“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那时虽未必真懂其中深意,却已然尝到人生的愁滋味。

       最难忘在金堂县赵镇大官亭教书时,夜雨敲打着教室的青瓦屋檐,我一边批改作业,一边听雨声如豆,竟恍惚觉得是学子们的琅琅书声化作了天籁。青灯黄卷,雨声相伴,倒也自有一番境界。

       中年时,我移居成都马镇街八号的青年公寓,寓所窗外有梧桐数株。秋雨梧桐叶落时,常独坐书斋,看昏黄的路灯照见雨丝如织。孩子们已渐长成,不再缠磨膝下,妻子也早入梦乡。唯我独对孤灯,听那雨打梧桐,一点点,一声声,空阶滴到明。

此时方知“雨中黄叶树,灯下白头人”的况味。文章写了一半,搁笔听雨,竟听出几分诗意来——原来人生至寂寞处,反能窥见美的真谛。


       如今暮年,寓居东马道街老宅。夜雨再来之时,听出的竟是历史的呻吟。这古街马道曾走过多少古人?马蹄声声,鼓角铮铮,这雕花窗棂曾见证多少悲欢雨声中仿佛有杜甫在吟哦“床头屋漏无干处,雨脚如麻未断绝”,又似有苏轼在长啸“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有时,偶居金堂观岭上的吾家小院,夜半雨至,独自披衣坐于廊下,但见远山如黛,近树含烟,雨声裹着宇下蟋蟀清吟,竟生出无限的孤独。然而这孤独却不悲凉,反显出生命的本真——原来人终究要独自面对天地,聆听内心的雨声。

       细数起来,这风雨竟伴了我大半生。小时候听雨,有母亲温柔的眠歌;少年听雨,有兄弟嬉闹的童谣;青年听雨,有妻子相伴的温情;中年听雨,虽孤寂却不失清趣;而今老了,反而从雨声中听出生命的圆融。


       夜雨依旧,斯人已老,然与妻夜语喁喁,竟如重回恋爱时节。这大约就是生命的奇妙之处——走过春夏秋冬,历经悲欢离合,最终在雨声中找到了一片安宁。

       忽记起《菜根谭》的句子:“风来疏竹,风过而竹不留声;雁渡寒潭,雁去而潭不留影。”

       夜雨何尝不是如此?它叩醒我的梦,却又抚平我的思绪。雨声穿过时空,连缀起生命的碎片,让我看见自己如何从天真走向成熟,从浮躁归于平静。

       窗外的雨渐渐小了,檐滴犹断续。我知道,天明时分,雨终将停歇,但生命的雨声却永不会止息。它淅淅沥沥,滴在童年的木窗棂上,打在青年的芭蕉叶上,敲在中年的梧桐树上,最后落在暮年的心湖里,漾开一圈圈涟漪,荡漾成生命的诗行。

  这夜雨啊,原是天地为我辈设下的无尽般若禅机,让我们宴坐菩提树下,等待拈花一笑的佛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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