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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世义(四川)
川南一带有些人家把自己的母亲叫“婶婶”,我家也是。
辛卯年冬月初五早上,婶婶踏上去天国之路,永远离开了我们,但她在初一凌晨两点左右的酣声,始终在我耳边回荡……
当时,婶婶被病魔折腾得疼痛难忍,两手乱挥乱抓在床上翻来滚去,有气无力的不断呻吟……夜静人深听起这呻吟声,尤如大海惊涛拍岸声,听起格外纠心,吓得我六神无主不知所措,只好坐上床边,将婶婶的头放在我的左手弯上,斜靠着睡在我的怀里,用右手帮她挤揉肩夹和手臂,期望用安慰减轻痛苦,并鼓励婶婶难受就尽管吼出来……
——也许,婶婶感觉安全了。
——也许,婶婶被折腾累了。
——也许,婶婶被折腾疲了。
渐渐地、渐渐地、婶婶发出由高到低的、周而起伏的、快慢一致的、平稳谐振的酣声,伴随着酣声,婶婶睡着了、睡着了;屋子里安静了,仿佛时空也寂静了;我的内心却没法寂静,更不敢闭眼;静静地、静静地看着婶婶花白的头发、皱皱的脸庞、厚厚的手茧……细细品着、慢慢嚼着婶婶酣声的内涵。
这酣声——是婶婶的诺言
壬申年冬月初三,婶婶出生在隘口牌坊附近一贫穷农家,未能上学大字不识一斗,伴随放耕牛、讨猪草、割牛草、捡烧柴、推磨子、煮饭菜的家务成长。10来岁那年满身浓疮,生命危在旦夕无钱医治,有气无力被抱来卷缩在煮饭的柴火灶前,万般无奈只有抓些热柴火灰来治痛治痒……竟然拣回了自己的小命。为感恩灶神,婶婶承诺今后要好好活着,并发誓永不吃死牛烂马,婶婶后来的确只吃猪肉和鸡肉。
癸巳年初,婶婶结婚到小镇街上,六秭妹中唯一跃出农门,改变了刀耕火种的生存方式,改善了缺衣少食的生活条件,娘家族人以婶婶为自豪、为骄傲!
这酣声——是婶婶的宣言
此心安处就是家,婶婶凭“一床棉被、一口土砂锅……”起家,靠做零工拌土挑砖、下矿井采石拖矿、挑煤炭求人倒卖,当搬运扛包举货、架电路抬杆拉线、搞炊事烧锅煮饭、在工厂翻沙铸管……累死累活,让家人得到赖以生存。
民以食为天,婶婶靠称碎米子充饥、煮酸豆渣当菜、捡麦脚脚掺饭、挖苕咡子做汤……粗茶淡饭,让家人熬过艰难岁月。
人得要衣妆,“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是当年百姓人家衣着的客观写照,没有布票买不到布料制新衣,婶婶在供销社买货物外包装布,虽然废点旧点,自染、自裁、自缝衣裤……熬更守夜,让家人应对风雪严寒。
食物匮乏时,婶婶能炒点油麦面、蒸些浑水粑、发盆碎米粑、打个大糍粑……力所能及,让家人远离忍饥挨饿。
云开雾散时,婶婶携家带口,从小镇迁县城、从旧城搬新城,不断改善居住环境,好一个“孟母三迁”的现实版,在宗族中维系了一个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完整家,用铁的事实撕毁了“婶婶和父亲结婚生活不上三个月就会散伙”当年街坊们的断言。
这酣声——是婶婶的誓言
没文化咱认天理,没政策条款咱要吃饭,婶婶就是这样撰写了《秋菊打官司》的本土版。
戊戌年,县外有个硫磺厂上马,招收了大量井下工人和技术人员,我们小镇去了40多人,有婶婶和父亲。
父母没有文化、没有技术,只有凭劳动力做井下工人,虽然是“埋了还没死”的脏活、累活和危险活,到底能挣钱生存下来。
婶婶要求和父亲编在同一工作班,父亲势单力薄,在井下拖着装100多斤矿石的原始“船子”比较吃力,随时是婶婶在把自己的船子拖到前面停着,回头来帮父亲拖船子,以“牛碾牛”方式完成俩人的任务。
壬寅年,劳动力属地清理,我们所在地的区公所工作队,窜进硫磺厂“一哄二骗三吓”把小镇人员弄了回来,整得大家无法生存了。
——哄大家,要发给安家费,结果没给一分钱。
——骗大家,都上城镇户口,却全部被赶下农村,自己去联系生产队。这批人到生产队要分口粮,要分自留地,生产队都不肯接,两头无着落,全成为“黑市人口”,断了所有的政策供应,特别是粮食供应。
——骗大家,要安排工作,区公所陈书记却在大会上宣布,不允许街上任何单位或个人聘用这批人,更不允许购买这批人挑的煤炭。
——吓大家,如果现在不回去,随后公安局来人抓回去,性质就变了。都是一些下苦力的简单劳动者咋经得起这样的恐吓,只得随工作组人员回来。被骗回来,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不会偷、不敢抢,咋办?只有找政府!
——找区公所,陈书记耍横说:我们区公所解决不了,是县上布置叫你们回来的,你去找县政府解决。
找县政府,由劳动局接待,开始接待人员还叫婶婶坐、给婶婶到水、耐心听婶婶陈述,得知事情来龙去脉,答复能否解决得向领导汇报,回去听候消息。
婶婶隔三差五去听消息,一来二往,渐渐地接待人员看到婶婶就像躲“瘟神”爱理不理,水也不到了,只管办自己的公、做自己的事,中午下班要关办公室门,婶婶就在办公室门口的沿坎边坐着等,下午上班又进办公室去,下午下班要关办公室的门了,婶婶才起身往回家的路上走。
就是这样冬去春来,历时两年多,先后18次造访县政府,婶婶反正要得个说法。
每次,婶婶背着不满两岁的三儿子,两头黑当天徒步来回于小镇与县城之间的40里山路,口干了就喝路边山泉水,肚子饿了就啃几口自己带的冷红苕……
每次,婶婶就重复“是政府骗我们回来的,我们活不下去了,只有来找政府,政府总不至于眼睁睁看着我们饿死吧!”那句话。
后来,县劳动局何主任到区上调查,我婶婶反映的情况属实,后来经过研究,才给予纠正。
父亲被安排到县人民医院当炊事员,有了固定工资。
婶婶被安排在区运输社当搬运工,专门为粮站向外运的粮食麻袋扛上汽车,给供销社从外面运来的百货搬下汽车,偶尔参加抬电杆拉电线临时活,隔三差五背着三儿,用人力车到县城酱源厂拖夫醋豆油,当天往返送街道商店。虽然是苦力计件活,毕竟有了粮食供应,能公开挣钱生存。
壬子年,父母得到政策进一步落实,父亲调县饮食服务公司当厨师。婶婶调县农机站职工食堂当炊事员,有了固定工资不再找点有点。
丁巳年,县农机站解散,婶婶调县农机厂翻沙车间,将生铁在高炉中熔化,浇铸成铁管用于农田抽水灌溉。
壬戌年,婶婶正式退休。
这酣声——是婶婶的怨言
婶婶性格固执,平时小病小痛不会告诉家人,更不愿意进医院,怕花冤枉钱。
辛卯年十月初六,婶婶因为胸腔疼痛熬不住了,才住进县人民医院,照光拍片,观察会诊,折腾一个星期,竟然没诊断出病因。
转县中医院,打针输液,洗肠灌药,说是双肾积水引起,药物治疗没啥效果,建议回家疗养。
再转市级医院,胆内结石一目了然,取石除病,生命仅延续了20天。
这酣声——在回荡,因为我还没读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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