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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雪莲:寒衣寄远

来源:    综合作者:     2025-11-25 14:57:42    浏览量:


游雪莲(四川自贡)



  寒衣节的月光漫过窗棂时,我总看见母亲坐在木椅上的影子。那把褪了漆的香樟木椅还守在卧室角落,旧椅的靠背上,一道深裂蜿蜒如河。裂痕的褶皱里,卡着一缕银白发丝,在尘埃中泛着微弱的光——像被遗忘的标点,定格在四年前母亲最后一次对镜梳头的清晨。风穿过空荡的房间,裂痕与银丝一同沉默,唯有朽木的气息在低语过往。

  我怜父亲白天伺候母亲辛苦,晚上舒舒服服地睡个好觉,周末三天我陪伴在母亲身边。可是,母亲临终前那个月一反常态,总要把木椅搬到父亲床边。并且强行和我“换岗”,她说晚上要父亲陪在她身边,好让我睡个整觉。

  只因有天夜里父亲梦见一群狗追咬他,竟从床上跌落在地板上,母亲便在两张床中间放了三根条凳,像筑起一道守护的墙。那时我总笑她迷信,如今才懂,那道木凳隔开的何止是床铺,分明是生与死的距离。

  母亲离开我们的前夜,卧室门缝隙里卡着一只蝉。那蝉鸣声细若游丝,像是被秋风揉碎的叹息。我举着手机电筒找它时,母亲在隔壁房间轻声说:“让它叫吧,活着多不容易。”次日清晨,当九叔得知我母亲病逝的消息时,他轻叹了一声说:凌晨两三点钟听见房顶猫叫得凄厉;小弟说:前几天他家阳台上飞来十多只蝉,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刚清扫干净,又飞来一只。大弟弟家也有蝉飞进屋里,在客厅里久久不愿离去。我家客厅壁上的挂钟突然掉落地上。这些细碎的声响与痕迹,原来是母亲留给我们的最后密码。

  母亲离开我们时,仍惦记着他外孙我儿子学驾照的事,她在电话里反复给说:“请一位私家教练教他吧,争取在暑假里把驾照考了,以后自己开着车去哪里都方便,我已托人请了教练,若行,明天就跟车练习”;惦记着父亲一周后八十大寿的请柬,用八十颗花生米、在泛黄的本子上记人数;惦记着她经济拮据的娘家侄女一家人的生活;惦记着楼下独居的李婆婆,每晚都要塞几颗糖果在她荷包里,早上在她窗台放一把新鲜的蔬菜;惦记着每天一起聊天的好姐妹。这些未完成的牵挂,如今都化作我掌心的茧——每当给父亲量血压时,当替邻居婆婆搬重物时,当帮助侄孙完成学业时,当坚持做随手公益、随处公益、随心公益、随意公益时,母亲的手就会穿过时光,轻轻覆在我手背上。“积德无需人见,行善自有天知。爱出者爱返,福往者福来。”母亲的话又在我耳畔萦绕。

  四年前那个盛夏,母亲想念她儿时要好的几位女同学,顶着烈日独自一人乘坐301公交车到人民公园。烈日晒得柏油路发软,她背着自己设计裁剪缝制的双肩包,包里放的是她平时做衣服剩下的边角余料镶的千巴,织毛衣剩下的五颜六色的线团,塑料瓶里装的是各式各样的纽扣,针线盒中有淡色、中等颜色和深色的缝纫机线。母亲手里攥着老花镜,在公园的长亭里找她的老同学。她将这些至爱宝贝送给她的同龄人,希望和同学们永远在一起。后来我在她口袋里发现半块薄荷糖,糖纸皱巴巴的,像她临终前攥紧的被角。原来有些告别,早就在日常里埋下了伏笔。

  一天晚上我去看望母亲,临走时,叫住我:“雪莲,不慌走,一只手拉着我,一只手轻轻推开衣橱的门,你看我这么多衣服,我打算全送给需要的人。再三叮嘱我多拿几个布袋装好,说着说着就俯下身去收拾,冬天的送给谁,夏天的送给谁,背包又送谁……我嫌母亲啰嗦,有点生气地说:“妈,衣服都送别人了,你不穿了吗?”她说:我会重新置办新的。我听母亲这一说,目瞪口呆,一时无语。

  今日焚烧的寒衣在火光中翻卷,灰烬升腾时,我仿佛看见母亲站在光晕里。她还是穿着那件紫红色的短棉衣,头发上压着一根褪色的咖啡色压发条,怀里放着三套婴儿的棉衣棉裤,手里提着给重孙新缝制的红色蓝色翠花棉布鞋。火舌舔舐纸衣的簕簌声里,我听见母亲说:“女儿,不要哭,妈妈不过是要去走段夜路。”

  客厅壁上的挂钟早已停摆,可每到黄昏,我仍会听见它在记忆里滴答。那些被母亲用花生米记下的名字,那些被她塞进窗台的新鲜蔬菜,那些她坐在木椅上织毛衣的黄昏,都成了时光的刻度,丈量着生与死的距离。

  寒衣节的纸灰打着旋儿升起,像无数封未拆的信。我仰头望向星空,知道其中一颗定是母亲的眼睛。她正数着人间的灯火,看她的儿女们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看孙儿们像她种的海棠花般次第绽放。

  风起时,有片枯叶落在寒衣灰烬上。我轻轻拂去,忽然明白:所谓生死,不过是换了处地方继续相爱。就像母亲种在阳台上的菊花,每年寒衣节都会准时开放,香气漫过四载光阴,依然温软如初。

【作者简介:游雪莲 ?四川自贡市作家协会会员,荣县作家协会理事,荣县农民作协会员,作品散见于各级报刊杂志和公众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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