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正英：(四川Bxssyh130)

 
       夜深了，酒未冷，月光却已悄然爬上杯沿，像一缕从记忆深处游来的银线，轻轻缠绕在指尖。我坐在异乡的窗前，杯中盛着的不只是酒，是那片被黄土染透的天空，是沟壑纵横的高原上吹过的风，是母亲灶台前低语的烟火气。故乡，这两个字一出口，心就颤了，像被一根无形的丝线从千里之外轻轻拉扯，疼得温柔，痛得绵长。

        我一遍遍默念着那个熟悉的小地名，仿佛只要念得够久，就能把散落在时光里的屋檐、石磨、老井，还有村口那棵歪脖子槐树，一一唤回眼前。酒杯空了又满，满了又空，像极了少年时在田埂上奔跑的呼吸——急促、热烈、带着泥土的腥甜。你说你看见了我的泪，从光阴的坛子里漫出来，其实那不是泪，是黄土高原的雨，是干涸多年后突然涌出的泉。我的心，早已被那片土地刻成了千沟万壑的模样，每一道褶皱里，都藏着一粒沙、一声唤、一段无法归去的童年。

       今晚，我把故乡的月光斟进酒盏。那光不亮，却烫，一口咽下，灼烧的是喉，暖的是魂。我絮絮叨叨，像在跟谁说话，又像只是与自己和解。那些奔跑在麦浪里的日子，那些躺在晒谷场上数星星的夜晚，那些母亲唤我回家吃饭的尾音，都被我一口一口，吞进了胃里，化作了血脉里的温度。

        风，不知何时撞开了窗。它跌跌撞撞，像是翻山越岭赶了几千里路，鞋底还沾着老家的尘，衣角还裹着窑洞前的炊烟。它一进来，便轻轻摇晃着窗台上的玫瑰，花瓣微颤，露水悄然滑落，像极了母亲指尖拂过我额头的触感。风里，有她压低嗓音的叮咛：“娃，记得添衣。”有柴火灶噼啪作响的节奏，有鸡鸣狗吠的清晨，还有那条我曾光脚跑过无数次的黄土小路。

       我的手在抖，酒杯几乎握不住。风拂过眼角，那里的皱纹，是岁月刻下的，也是思念犁出的。忽然，它喊了我的乳名——那么轻，那么真，仿佛母亲就站在门外，手里端着一碗热腾腾的手擀面。我猛地闭眼，不敢回头，怕一睁眼，梦就碎了。血液在那一刻静止，云朵也忘了飘移，天地间只剩下那一声呼唤，在耳畔回旋，一圈又一圈。

       我终究醉了，不是醉于酒，而是醉于这穿越千山万水的风，醉于那永不褪色的月光，醉于一个永远走不出、也回不去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