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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天敏:芜菁坪上的风

来源:    综合作者:     2025-07-30 20:54:26    浏览量:


杨天敏(四川)



  三伏天的太阳,把嘉陵江畔的山坳每一块石头都晒得发烫。我站在武胜城遗址的残垣上,汗珠顺着脖颈往下滚落,像一条条小虫蠕爬。风,偶尔从江面溜过来,带着水汽掠过耳畔,恍惚间竟卷起些金戈铁马的余响。

  残存的城墙早被风雨啃噬得只剩半截,夯土的肌理里嵌着碎瓷片,青灰色的筒瓦残片混在野草里,边缘被岁月磨得温润。蹲下身拾起一块,指腹抚过上面模糊的弦纹,突然想起那些在史书里游走的名字——蒙哥、汪良臣、汪惟正、余玠、张珏、王立……。他们曾在这片土地上对峙,把山城筑成铁壁,又用刀剑劈开防线。

  七百多年前,这里叫作芜菁坪。蒙古人来了,带着他们的战马和弓箭。他们原以为可以像在草原上一样,纵横驰骋,所向披靡。谁知到了这西南山地,马战竟失去了优势。山连着山,沟套着沟,蒙古人的马鞭第一次失去了威风。

  余玠是聪明的。他懂得以山作盾,用水作障。八十余座山城,像一把把铁锁,沿着江河锁住了蒙古铁骑南下的马蹄。蒙哥大汗死在了钓鱼城阵前,那支所向无敌的箭,竟被这巴山蜀水折断了锋芒。蒙古人学得也快。既然马不好使,便学着宋人筑城。汪良臣奏请忽必烈筑起的这座武胜城,成了蒙军的第一座山城。

  站在城墙崖口伫望对岸,母章德城的轮廓藏在绿树丛中,只剩几处凸起的土堆。当年这里该是旌旗猎猎,鼓声震得江水发颤。汪惟正该是常站在这里阅兵的吧,铠甲映着日头,目光扫过操练的士兵,防备着钓鱼城随时可能杀来的偷袭。武胜城与母章徳城成犄角之势遥遥相对,就像两只铁钳,死死咬住钓鱼城的咽喉。


  在遗址的角落捡到半片青花瓷,胎质粗粝,釉色发灰,是典型的元代民窑器物。不知经过了多少场雨水的冲刷,边缘已经磨得圆润。或许有个远征的蒙古士兵,在某个想家的夜晚,捧着这只碗喝着江水煮的糙米粥,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碗沿,忽然想起了草原的奶酒。失手摔碎的瞬间,他是否也像这瓷片一样,在异乡的土地上,感到了一丝难以言说的痛楚?

  城墙的石头缝里长出了野草,开着不知名的小花。这些花草的祖先,或许见证过那场偷袭。1273年张珏带着宋军,趁着夜色渡过嘉陵江,火光映红了半边天。蒙古人的粮草在火中噼啪作响,像在嘲笑他们学艺不精。

  如今站在这里,已经分不清哪块石头是南宋人垒的,哪节城墙是蒙古人砌的。历史就像这嘉陵江的水,冲刷了一切界限。汪惟正当年犒赏三军的欢呼声,早已散入风中;张珏偷袭时的火光,也化作了天边的晚霞。

  一个赶着羊群的老人从城墙下经过,羊群踩着碎瓷片,嘎嘎作响,就像岁月发出的细碎声音。老人说,小时候常在这里捡到箭头,有的还带着锈迹。现在少了,都被捡光了。

  苍穹恒悬的太阳,给残垣镀上一层金色。我想,七百多年前,无论是蒙古人还是宋人,看到的都应该是这同一个太阳。战争结束了,融合开始了。就像这芜菁坪上的野草,不管是蒙古人带来的草种,还是本地生长的野花,如今都长在了一起,再难分出彼此。

  风又起了,吹得野草沙沙作响,像是那些埋在荒冢里的魂灵在低语。七百多年的时光,在这阵风里,只不过是一个转身。蒙哥汗不会想到,他的铁骑会在钓鱼城折戟;汪良臣也未必料到,这座模仿宋军筑起的山城,最终会成为大一统的楔子。硝烟散尽后,蒙古的弯刀与南宋的长枪都锈成了泥土,不同的语言在江风里渐渐融合,化作了这片土地上新的乡音。

  碎瓷片在掌心渐渐有了些温度,风带着江水的气息远去。白云掠过青山,把影子投在断壁残垣上,又慢慢移走,像极了那些来了又去的朝代。只有嘉陵江还在奔流,把武胜城与钓鱼城的故事,把那些对峙与融合,都酿成了江底的沉沙,在潮起潮落里,向着每一个来访者悄悄诉说……

【作者简介: 杨天敏,曾任县委副书记,地区体改委、地委政研室主任等职,退休后为自由撰稿人。曾在国内报刊杂志发表过诸多诗词歌赋、散文、电影电视和舞台剧本以及评论文章。荣获《四川日报》文学奖、好作品二等奖、四川省文旅厅颁发的小品、曲艺二等奖、三等奖以及陕西省戏剧家协会、当代戏剧家杂志社优秀剧本奖、江苏省首届紫金文学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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