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仲华（四川Bxssyh099）

          东坡区玉龙十一组的田埂上，走着一位人物。此人姓周名双华，却鲜有人唤其名，老少皆呼"周师傅"。他属龙，生于甲辰年，龙行于野，自有一番气象。

        周师傅的手艺，是乡里的一绝。年轻时，他走村串户，为人家修沼气池、打灶台。那沼气池修得，连沼气都显得格外有精神，火苗窜得老高，像是要与人打招呼。灶台打得，柴火放进去，自己就知道该往哪个方向燃烧。谁家造屋，他往那一站，砖石便自动排好了队，灰浆也晓得往缝里钻。完工时，主人家要给工钱，他却说："看着给吧。"遇到贫苦人家，他连看都不看，摆摆手就走，背影在夕阳下拉得老长，仿佛一条游走的龙。

       六十岁上，他去了眉山市中医院当护工。病人们说，周师傅一来，连药都显得不那么苦了。他推着轮椅，脚步轻快，像是踩着风火轮。病人要去哪儿，他总能先一步想到，仿佛能掐会算。医院走廊里，常见他端着茶水穿梭，那茶水在他手里，竟也冒着欢快的气泡。

       雨天是周师傅的节日。他泡上三五斤黄豆，打成豆花，招呼四邻八舍。说是豆花宴，实则桌上摆得满满当当：回锅肉跳着舞，炖猪蹄唱着歌，花脸鱼整块煎着，香气四溢。酒杯相碰的声音，像是一首欢快的乡间小调。有老翁抿着酒说："这滋味，怕是李白来了也要搁笔，苏东坡见了也要藏砚。"周师傅听了，只是笑，眼角皱纹里夹着豆花的清香。

       最妙的还是他捕蟮鱼的本事。初夏之夜，秧苗刚返青，间距六七寸，月光漏下来，照见一条条黄蟮躺在水田里，像散落的金条。周师傅提着塑料桶，打着火把，手持竹夹，行走在田埂上。那竹夹在他手里，活像龙的爪子，一夹一个准。黄蟮们还未反应过来，就已入了桶。少时一夜三五斤，多时十余斤。捕来的蟮鱼，有时卖于市集，更多时候，又成了宴请乡邻的由头。

       蟮鱼宴上，众人举杯。酒杯里晃动的，何止是酒？是周师傅半生的手艺，一腔的热忱，满腹的慷慨。有醉汉高声说："周师傅，你这条龙，不下海却行于野，不腾云却踏实地，不布雨却滋润乡里！"满座哄笑，周师傅也笑，笑声惊起了屋檐下的麻雀，扑棱棱飞向月光。

       龙之为物，能显能隐，能细能巨，能短能长。周师傅这条人间龙，显于乡野，隐于市井，细时如竹夹轻巧，巨时似宴席丰盛，短如一夹之疾，长若一生之行。他不曾读过多少圣贤书，却把"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践行得淋漓尽致；他未必懂得什么大道理，却让方圆十里都浸染在他的快活里。

        而今，当我走过玉龙十一组的田埂，仿佛还能看见周师傅打着火把捕蟮鱼的背影。那火把的光，照亮了一小片秧田，也照亮了乡村最朴素的真理：人生在世，活的不就是个痛快？而最大的痛快，莫过于让周围的人都跟着痛快。

       龙行于野，其乐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