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本（四川）

         夜，死一般寂静。

         我躺在床上，望着从窗户透过来的微弱月光，思绪联翩，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按理说，我该高兴才对，因为我上午才收到大学入学通知书。中午，姐夫、姐姐做了一顿丰盛的午餐，从来不喝酒的姐夫还多喝了两口烧醪醪，侄女儿也乘兴唱起了歌，跳起了舞，都在为我庆贺，可我，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全天，一家人都是在其乐融融中度过的，而我，却强装笑脸，压抑着心底不断翻滚的浪花，自责和内疚充满整个胸膛。入夜，我回归到平静的心态流线中，反复想着姐夫十多年来对我的关心照顾和帮助爱护。考上大学，本是一件大好喜事，但想着姐夫对我的无限好处，心里波涛翻滚，久久不能静眠入梦。因为，我从小学到高中毕业，姐夫的付出得太多太多，我怎能再给他增加累赘呢。我准备放弃大学，外出打工给姐夫减轻一些负担，可姐夫的秉性和希望能容许吗？我侧身望着那破窗而入的一束温柔月光，想到姐夫不惜一切、含辛茹苦地能供我读  上大学，心里老是平静不下来。

        是的，姐夫家不是一个富裕之家，自从姐姐嫁给姐夫后，日子过得清贫而寒淡。尽管如此，姐夫一直坚持供我读书，没钱就向亲朋好友借，直至年终卖了家禽家畜和剩余的粮食，才把账还了，但仍给我留下足够的书学费。

  姐夫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山里农民，全靠种庄稼和喂家禽家畜来养活全家。他虽读到初中，但因父母过度劳累，患病后没钱医治而双双离世，家里还有包产田地和自留地，父母还留下一些家禽家畜，这些都需要人打理，初中还没毕业他就回家务农了。我的家比姐夫家好不了多少，也是山里农民。我家的境遇与姐夫家的境遇几乎雷同，父母也是早早离世，丢下我和姐姐相依为命。后来，在媒人的撮合下，姐姐嫁给了姐夫。共同的命运和共同的履历感同身受，使姐姐和姐夫互敬互爱，相敬如宾。那时，我很小，还不到读小学的年龄，在姐夫的劝说下，我也随姐姐陪嫁到姐夫家。姐夫家虽穷，但一定要我去读书。当我看到姐夫家的家境，说什么也不愿意。姐夫可不由得我，并一再说知识能改变命运，并给我讲了读书的许多好处，还列举了历史上和当今社会许多读书人成功的例子，叫我无论如何都要去读书。虽然家庭较困难，就是砸锅卖铁也要供我读书。事后，姐夫还偷偷地去给我报了名。

       我顺利地入学了，姐夫和姐姐都十分高兴。但不久，家境的困境如雪上加霜，更显窘况，因姐姐生了个小侄女。三张嘴靠一个人种庄稼和养点家禽家畜实难维持，因农产品不值价，一年到头当不得在外打工挣的钱，少说一个月也能挣三四千吧。姐夫不能去，小侄女没有满月，坐月子的姐姐不能做外边的农活，只能在家里做些家务。这些，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一忙完作业就帮着姐姐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务。这件事被姐夫撞见了，瞪着眼睛嗔责道：“谁叫你做这些？作业做完了吗？"随后，他又心平气和地说：“妹妹呀，学习要紧啊！听你班主任说，你的成绩在前三名，你千万不要因此耽误学习啊！” 我痴痴地盯着姐夫的眼神，眼眶里充盈着不知如何是好的委屈泪花。是的，我这是在为你减轻负担呀！你一天到晚，累得连腰都抬不起来，我帮着做点小家务算得了什么呢？打那以后，我还是偷偷地帮着姐姐打扫卫生，洗洗衣服和碗筷。

      小侄女能满地跑时，我已读初中了。姐姐要带孩子，屋里屋外的事全靠姐夫一人包揽。姐夫从早忙到晚，累得够呛，脸晒黑了，背也躬了，鬓边还长出几许白发。我实在过意不去，提出辍学不读了。姐夫见我这一说，板着脸孔道：“必须读！认定的路就要一走到头，哪有半途而废的。人生没有追求和理想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庸庸碌碌过一辈子还有什么价值呢？我当年没有完成学业是家庭出现特殊情况，我支持你就是要你至少把大学读毕业。我们家不能没有一个大学生。学点有用的东西既奉献社会也改变自己的命运，又何乐而不为呢？以后，在我面前千万不能说不读书的话，再说这样的话我就不认你这个妺妹了。只要你认真读书，我就再苦再累也心甘情愿！”我默默地低下头，一言不发，心里却说：我的好姐夫啊，虽然你为我好，可你已经付出了那么多啊！我暗暗下定决心，一定好好读书，不辜负姐夫的期望，只有把书读出来有了出息，就能报答我敬重的姐夫。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转眼我高中毕业考上了大学。大学的费用很高，仅学费就近达两万，，加上各种费用，一年下来少说也要十来万。小侄女也进学校了，家庭的开支捉襟见肘，所以我想放弃，外出打工给家庭减轻负担……

       我正在回忆中犹豫忖度时，忽见窗外一个人影一闪，随即进入我的房间。夏末秋初时天气还较闷热，为透凉，我没有关寝室门。此时，我感到惊诧和害怕，十分后悔进房间睡时没关好门，万一是坏人钻进来该咋办呢？我屏声静气地瞧那身影，觉得很像姐夫，我悬着的心顿时放松，侧转身面向墙壁，看姐夫究竟要干啥。姐夫很难进我的房间，特别是深更半夜。他要干啥呢？莫不是因他费尽心血供我读书就是要我在这深更半夜为他作出献身回报吗？我装着什么也没发现，假意睡着了，看他究竟要干啥。当然，我还是有点担心，怕老实憨诚的姐夫神经出拐，偶然做出大逆不道的出格之事呢。我屏声静气地等待姐夫的作为。姐夫进屋后蹑手蹑脚地走到我的床前，我的心顿时收紧，紧张地张开嘴欲大声喊姐姐。可现实使我顿时放下了警惕：我侧身翻过去后忘记盖被盖，姐夫轻轻地给我盖上，然后把一个纸包塞在我的枕头下，又蹑手蹑脚地走出去，并轻轻地带上房门。

       姐夫走后，我轻轻地松了一口长气，然后把灯拉开，从枕下取出那个纸包。不看不知，一看我的眼泪就扑簌簌地往下流。纸包里不仅装着两万块钱，还有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亲爱的妹妹，你考上大学是我们全家人的荣耀，也是我们全家人的幸福和希望，哥代表全家深表祝贺！哥与你姐积攒多年只有两万块钱给你缴书学费，看够不够，不够我再想法。明天一早我外出打工去了，在学校需要钱随时说一声，哥绝不会因此而耽误你的学业。努力学习吧，毕业后一定要成为社会的有用人才……” 看到这里，我真想放声大哭，姐夫哥啊，为了我你算费尽心机啊！为了不影响哥、姐和侄女的睡眠，我强忍住情流的奔涌，任泪水流淌来湿透了被褥和枕套。

       大学里，姐夫每月给我打两千在账号上，使我的大学生活过得有滋有味，甚至还耍了一个知冷知暖的男朋友。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姐姐在家，一个人挑着屋里屋外的重担，把身体累垮了，不久便得了绝症。尽管如此，姐夫仍一如既往地给我打钱，甚至有多莫少。姐姐病危时我们都回了家，看到姐姐瘦来两根骨头三根筋、眼窝深陷、两眼暴凸、脸色黢黑、呼吸十分困难的样子，姐夫搂着她，流下了男儿有泪不轻弹的泪水。这情景，我再也忍不住了，搂着侄女尽情号啕大哭起来。是啊，姐姐的病我有很大的责任，我就是害死姐姐的罪魁祸首呀！

        好人总是没有好报，天地悲泣，姐姐终于走了。妹妹尚小，虽能自理，但还是需要人照顾，我不放心，提出想退学不读了。谁知姐夫怎么说：“你能读上大学容易吗？以后小侄女还要读大学哩！”我深知这话里的意思及其重量，只有默不作声，仍然坚守在学校阵地。为了报答姐夫和姐姐对我的厚爱和恩典，我总是抽空去看望妹妹。为了供我和侄女读书，姐夫仍然在外打工。

       时光飞逝，大学毕业后我找了一份工作，收入颇丰。男朋友也不错，当上了环球公司的经理。不久，我们在城里买了房子，并把妺妹接到家住，还把她转到城里读书。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们准备结婚了。这一打算我告诉了姐夫，让他回来分享一下我们的幸福。姐夫说他一定回来，并还说因身体不舒服，回来要到医院检查一下，晚一点才到我们的家。

       姐夫要回来，我非常高兴。城关大医院检查，要排班站队，中午可能是回不来了。于是，我做好晚饭等他，遗憾的是未婚夫在公司加班，不能陪姐夫喝点小酒。侄女听说她爸爸要回来，高兴得跳起来。世间事物，总是不随人愿，我们等到晚上十点钟也不见姐夫的踪影，我打电。话催问他，给他说门没有关，来时就直接进来。他回电话总是说快了快了，但就不见他的影子。侄女瞌睡重休息了，我却仍然等着。天刚拂晓，我觉得有人在客厅里走动，马上出去看，却不见一点踪影。我四面察看，什么也没发现，却发现桌上一个大布袋。我打开布袋一看，里面全是现金，面上还放着一張纸条。我拿出纸条一看，是姐夫的笔迹。细看一下内容，却让我大吃一惊。纸条上写道：“妹妹，实在对不起，恕我不能参加你的婚礼，因医院检查出我患了传染性绝症，为了不传染他人，只有向你道别。落叶归根，为了不给你们增加负担，我只有回老家去等死。死后有乡邻帮忙，你们就不要回来了。布袋里的钱除给两万给你做结婚礼钱外，其余的就留给你的侄女作书学费吧。感谢你对侄女的照顾！以后还请多多帮助她，还请她多多原谅这个不善解人意的父亲。我走了，祝你们新婚快乐，百年到头！我得绝症的事千万别给你侄女说，不能让她担忧挂念，影响学习！拜托了，我的好妹妹！”看完纸条，我的手不断发抖，眼泪也跟着哗哗流出。这真是晴天霹雳，那么健壮的身体怎么会得癌症呢？我想，姐夫可能还没走多远，于是叫醒侄女赶了一辆出租车到姐夫必在那里搭车的公交车站。

       我们来到车站，好一会儿才见姐夫蹒蹒跚跚地朝车站走来。我们一拥而上，在售票厅大门口截住了他。刚一见面，我就扑上去搂着他，不断哭喊着：“哥啊哥啊，你咋了！”侄女也摇着姐夫的臂膀大声哭喊着：“爸爸呀，你不能走啊！你走了谁管你的女儿呀！” 我们三人拥着一团，都哭成泪人一般，惊起了周围人的观看，使他们都感到莫名其妙。

       我一直不相信姐夫患了癌症，稍冷静后便问他在哪个医院检查的，我要去问个究竟。姐夫说的医院我很熟悉，并还有他们肿瘤科负责人的电话。之前，我一位同学的母亲患了癌症，因不熟悉市里的医院，是我带她去的。她因离市医院较远，其简单的照料和联络都是由我负责，因此和肿瘤科的负责人建立了电话通信。此时，我想到了他，便将姐夫昨天检查的情况向他说明，让他确证一下是否癌症。

       二十分钟后，对方来了电话，说是昨天机器扯拐，癌症是误判，过度疲劳是真的，叫姐夫好好休息几天就行了。我们三人一听，顿时破涕为笑。

       出了售票厅，朝阳微笑着把温暖的阳光洒在我们身上，我们感到十分舒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