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万清（四川邻水）

第十八回  牧鹅女再动文廷情  翡翠玉深搅为师心

五月二十四日

      没办法，太累了。只好提前提笔记下今天有一点点零散的影子。蟋蟀比前几天写日记时叫嚣得欢多了。田野的蛙也起劲的鼓噪，给这温馨的初夏之夜奏响了和谐的乐章。

      正值十点三十四分，我的神经末梢开始延伸到白天的每一个角落。然而可记的影子不多。

      指甲花，可怜极了。中午给上了尿灰，以为有肥会生长得更好些。同时也拔掉了衬托她的部分青翠绿叶，以为更能显示她的美质。那曾想到我又错了，大错特错了。殊不知，红花还需绿叶衬呢，没有绿叶哪有红花呢？殊不知，过多的肥料，反而害了她。

      于是，指甲花不顾主人的溺爱、忧戚，为了她的绿叶而渐趋萎缩了。

       眼睁睁看着指甲花仙逝么？眼泪扑簌簌地滴落在她的身上。我是想用眼泪来浇灌她么？还是想以泪来感召她，挽救她，医治她创伤的心么？

      又，错了，又错了！心病还需心药除啊！

      于是，我还她的绿叶，还她的清贫！

      是呀，她是植物中的花，而不是树。怎能与污秽的尿灰在一起呢？指甲花又是花中之柔里含刚的女子，并非水性杨花之流，岂能给她那么多养分，岂不是要淹其刚性，溺其柔德么？

      于是，我给她新土，给她瘠土，給她干土。换了土，浇上一点点儿清水；撑起过柔的腰肢。心里长嘘一口气，该好好长了吧！

      下午，依旧上山坡去续觅诗情，继续体验青春的萌发和躁动——去看那位伊人。

      身旁是绿色的树枝，绿色的树叶，脚下是绿色的小草，满眼是绿色的世界。于是，在绿色的拥抱下，在绿色的亲吻下，在绿色的撩拨下，我醉在绿色的怀抱中，做着绿色的柔软的梦。

      一觉醒来，头上蓝天白云，脚下连枷声响。周围各色的小虫在眼前翻飞，其中一只红色的蜻蜓把她的诗句洒在一片片绿叶之上，洒在一颗颗小草之尖。我痴痴迷迷，心中直祈祷着上帝万岁！

      突然，一星红色从绿色中渗出，红点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是一位小姑娘，十一二岁漂亮的小姑娘。她手中挥着赶鹅竿，吆喝着一群白鹅，白鹅振翅欲飞蓝天。我突然觉得那分明是朵朵白云，流动在蔚蓝色的海洋。

      红衣牧鹅女，两只小辫在脑后跳荡着，如蝴蝶蹁跹，仿佛雪后红梅，俏丽迎春，给人极醒目，极诗意的感觉。

     于是，一首《牧鹅女》的诗歌便诞生了。

这里不是小溪

也不是荷池

没有欢跳的浪花

也没有莹莹的荷露

可你，牧鹅女，竹竿一挥

摇飞蓝天白云

扑腾扑腾

于是，这绿色镶边的飘带上

便升腾起片片银白色的黎明

      夜幕降临，我正准备下山去，又一个蓦然，传来一串欢快的女孩儿的笑声。喔，她？我心跳加快！然而昙花一现，没有影子了。好像一点滴的音符，又似掠水而过的蜻蜓儿……

       瞬间，一位打草女郎的形象浮出记忆的水面……于是，满脑里盛满了蓝云托起养猪专业户的梦幻，梦幻里有一位美丽的村姑正挥舞着银镰割着茂生生，翠绿绿，水蓬蓬的猪草……

五月二十五日

       太夜深了，虽作文未改，课也未备完，但日记不能不写。今晚伊始还月色融融，可这会儿无论如何也见不着她的倩影了。只有好像永远起劲的蛙声伴我度过这段回忆的时光。

       成了习惯，每每这时，就要在脑海中搜寻属于我独特发现的白天的见闻。时值十一点二十三分了。

      我的指甲花是无望的了，是被我溺死的！除了三篇给她的祭文和一个植物学教师竟不能养活一盘花的耻辱之外，还能有什么？只好沉默！

      沉默是忏悔，沉默是哀悼，沉默是怀想。

      如有机会的话。我是会给她烧一把纸钱的，告慰她那在天之灵。

      下午，依旧是下午。好像属于我的多半是下午。上午属于课堂，中午属于睡神和批阅作业。

      我依旧来到山岗，卧成一棵树，青松从我身体穿过，凝成遥远的呼唤和山岗的灵魂以及山冈上小草的爱情。

      仰读蓝天流动的白云，心里想着美丽天鹅的白绒羽。俯瞰《诗刊》上跳荡的文字，这些神奇的文字仿佛化着股股清香沁入心脾，叩响沉睡的春情。于是心胸盈满了软软的柔情，波浪线似的。

       失望了。《诗刊》上的诗句，不知怎么的，始终跳跃着，如夏夜漫天的繁星，东闪烁西闪烁，要细细静静领会才能明畅其中内在的构成整体性的繁星的联系，才能揣摩其辉煌儿悠远的意境。在这原本给我激越的情感的文字，瞬间成了苍白的墨痕而已。因为很久很久了，未听她的笑声，未见她的容颜。于是一切便失去诱人的色彩。

      我仰望天空，天空无限高远，给人空荡荡的嘲笑！

      蓦然，从遥远的天际，遥远的童话里传来那已久违了的声音，神经一紧，眼中顿生了无限的光亮，如乞丐发现闪光的元宝，如天鹅展翅发现自己的伴侣。

      依旧青蓝一身，如蓝天碧玉，发辫依旧如初，只是，只是跳的更欢；脸颊依旧如初，只是，只是添了几分红晕几分娇羞；笑声依旧如初，只是，只是添了几分天真，几分迷人扣弦的脆笑。

       蹦跳着，似乎要跳个优美而能抒发自己初恋的欢愉心情的迷人舞姿。然而，却只跳了个乡村姑娘谁也跳得来的踢毽动作：幼稚然又十分可爱，十分好看。

      仍旧喜欢甩秀发，黑色发亮，油光水滑的秀发，尤其在男人面前。就那么一甩，仿佛传来悠悠的销魂香，让人心里痒痒的、酥酥的、想发狂又止乎礼仪。

      她许是注意到了这孤独的山冈上的卧成了一棵树的孤独者！

      好奇？羡慕？讨厌？好笑？

       一个思想者？一个神经病？

      几次的回首，频频的回眸，一瞬瞬，极短，极短，极快，极快，极频极频……

      吃过晚饭，我和小李并卧山冈，同仰星空。我说：“世界是无数的圆圈构成，或大或小或圆或椭。”小李说：“我不同意这观点，世界是无规则运动的……”

      我说：“每每在这儿仰望夜空时，都感到人的渺小，所以这山冈应属于沉思，不属于喧哗。”小李说：“农民好像很冷漠，麻木！”

      我说：“那是因为太过的超负荷量的劳动这把刻刀把他们磨冷漠了，把麻木和沧桑刻进了那呆痴的皱纹里的缘故。当然，对农民这种对人的冷漠现象应作具体分析。他们对不劳而获，游手好闲者鄙视冷漠，以沉默表示反抗，这，我们应予以理解——无可厚非。其实，农民之间，由于劳动尤须感情的慰藉。他们是很珍重感情的，农民之间其实相处是很好的、融洽的。”

     小李说：“我在这边还没有听见过农民大吵大闹的现象。”

     我说：“这不能说没有，只是比较少吧，因为我们生活的范围限制了我们。”

     小李说：“或许是吧，我最讨厌因别人摘了自己一个南瓜，就要跑到山坡上大骂特骂的人，他们太斤斤计较了，不厚道！”

      我说：“这比较好理解。农民由于处于最底层，一切都是自己的血汗。他们所处的地位和环境决定了他们对一切小小的东西都看得很重的性格。这点，我们是没有权利去过分指责的。农民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对自己讨厌的、憎恶的人，半分钱也不会给；而对自己喜欢的人则可以慷慨解囊，倾全力而助之！这也是其地位造就的，我们有何权利指责他们呢？”

       至于因失去了一个南瓜而大骂者，也好理解。处于落后山区的农民，在没有更好地发泄方式之前，骂个痛快淋漓，既使自己发泄了恶气，也使心情得到了种种快意，还使偷者顿感惭愧之余明白偷是不对的的基本道德观念。或许农村就是用这“骂”的方式维护着极其简单的道德观念的吧！尽管他们知道骂也没用。这点充分显示了农民坦率、裸露的质朴的性格。比起来，我们读书人，为了顾及面子或“文明”便忍住，让恶气在内心攻击，自我折腾，却不肯骂出声，这便是其虚伪的一面。

     小李说：“然！”

     夜幕降临，四周暗下来，只有头上一点白色。月亮移，蛙声鸣，蟋蟀唱，我们也下山了。

     十二点半了，眼睛发胀，欲落泪。哦，又该睡了，为了迎来一个更有精神的黎明。

五月二十六日

       十点四十九分了，今日无绪。请给我一双理清头绪的手吧！中午刻题，下午设计《嫩芽》刊头，傍晚去寻诗，寻回来无限的惆怅。指甲花也更无精打采的喊：“救命”。我眼泪已干，瞪着她逝去，心里流着血！

五月三十一日

       今天，能在日记本上记些什么呢？假如这是调色板，那么请让我调出橘红色吧！从清翠欲滴的绿色底盘中。这橘红色，犹如夜幕降临时从东方吐出的圆月。

      在隔了那么多天后，我又见到了她——一株亭亭玉立的嫩荷，在夏风的抚摸下摇曳着，含羞欲语的样子。

      你是为那白鹅而来？为那蹁跹的云彩而来？反正在你的娇艳之下，我低首心折，目光摇曳，好像摇摇晃晃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