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贺仲华   (北京墨笺香文学社副社长)

       明代散曲《十不足》原文：

       终日奔忙只为饥。才得有食又思衣，置下绫罗身上穿，抬头又嫌房屋低，盖下高楼并大厦，床前缺少美娇妻，娇妻美妾都娶下，又虑出门没马骑，将钱买下高头马，鞍前马后少仆役，家人招下十数个，有钱没势被人欺。买官求得知县尉，却嫌官小权是非。一攀攀到阁老职，每日思慕做皇帝，一日面南坐天下。想与神仙下象棋，洞宾与他把棋下，他问哪有上天梯。

      《十不足》写尽了人生。

       其中，那"终日奔忙只为饥"的人，先是得了食，又思衣；有了衣，又嫌屋低；盖了高楼，又缺美妻；娶了美妾，又愁无马；买了高头马，又少仆役；招了家丁，又怕人欺；买了官，又嫌小；做了阁老，又想当皇帝；面南称帝了，竟还要与神仙下棋，问上天梯在哪里。

       这曲子写得极妙。人之一生，原不过是从一个欲望爬向另一个欲望的梯子。梯子下面，是饥饿；梯子上面，是神仙。中间层层叠叠，排着绫罗、高楼、美妾、骏马、仆役、官职、权位。人爬得愈高，欲望便愈大，竟至于要与神仙争胜了。

       我想，这曲子之所以立意高远，大约在于它道破了人的本性。人总是不能满足的。饥寒时想温饱，温饱后思淫欲，富贵了求权势，权势在握又慕长生。这欲望的链条，一环扣着一环，永无尽头。古人云"欲壑难填"，诚哉斯言！

       然而这曲子写得并不沉重。它用幽默的笔调，将人生的贪欲层层推进，最后竟至于要与神仙对弈，问上天之梯。这夸张处，令人忍俊不禁。但笑过之后，又不免悚然——我们每个人，何尝不是那曲中人？只不过所求有大小，贪心有深浅罢了。

       当今之世，物质丰盈，人心却愈发浮躁。有人为了一套房子，耗尽半生心血；得了房子，又愁车子；有了车子，又慕别墅；住进别墅，又嫌地段不佳。如此循环往复，竟与那明代曲中人一般无二。时代虽异，人心未变。

      《十不足》的价值，正在于它穿越时空，照见了人性的本质。它像一面镜子，让我们看清自己欲望的嘴脸。读此曲者，若能会心一笑，继而反躬自省，便是得了它的真谛。

       人生在世，欲望固然难免。但若任其膨胀，终将沦为欲望的奴隶。不如学那智者，知足常乐。衣食足矣，何必绫罗？安居足矣，何必高楼？得一知己足矣，何必美妾成群？

       欲望的梯子，爬得越高，摔得越重。不如适时止步，看看沿途风景。毕竟，与神仙下棋的妄想，终究只是黄粱一梦。